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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
◆本系列全文將對本作品的劇情/舞台裝置/時間軸有相當程度的敘述,如果今後本作有機會再次上演或是被其他劇團演出,雖然我相信本作就算已經知曉了劇情再去觀賞仍具有相當的價值及吸引力,但不可諱言的是一旦看過劇情之後再來觀劇仍會減低不少樂趣。另外引用、翻譯及非商業利用刊登於此已得到劇作/演出家谷賢一先生的口頭授權同意,請勿擅自轉載。
完整劇曲文本有在 http://bccks.jp/ 作為電子書籍販售。
◆詮釋及評論一律充斥著個人偏頗且外行人自以為是的觀點,請務必了解此前提。
◆整篇文章鬼話連篇,連我自己看了都嫌長。
◆Real time note
公演資訊:
Théâtre des Annales『ヌード・マウス』(http://www.nudemouse.jp/)
2012.01.24-2012.01.29,含試演口碑場共9公演 日本東京・赤坂RED THEATER
劇作/演出 谷賢一 (http://www.playnote.net/)
製作 GORCH BROTHERS.
演員 增田俊樹 山本亨 大原研二 佐藤みゆき (順不問,敬稱略)
觀賞的公演 1/24試演;1/25首演;1/26夜 包場公演;1/29日公演;1/29最終公演

一點也不『概要』的劇情介紹(幕一~幕五)
六、
豢養著裸鼠的冰冷房間裡俊哉拿著球桿盯視著球檯,門口突然冒出一顆帶著毛線帽的腦袋──沙智大叫著「小俊!」衝了進來,張著雙手直接就躍上撞球檯,俊哉嚇一跳、趕緊張開雙手接住她。
高見急忙進來,看到蹲坐在撞球檯上跟俊哉緊緊相擁的沙智,先是唸她一句,再轉向俊哉說明康俊晩點回來,問鑰匙卡該放哪裡,俊哉告訴他那是新裝的保全系統後,帶著不放心的表情離開了房間,沙智跳下撞球檯,一張嘴停不下來。
「醫院附近的湖還記得嗎?那邊好美,我跑去棧橋玩上面的湖冰喔!跟高見去的,之前也有跟小俊一起去過對吧?醫院裡都是消毒藥水味空氣好差,所以湖邊的空氣呼吸起來超清新的,我好開心想拍照片結果啊,在超礙眼的地方有一個好大的看板……」
雖然有點困惑,但是凝視著充滿生氣、興奮地說著話的沙智,俊哉的表情寫滿感激。
「嗯、什麼看板?」
「『小心交通意外! 輕忽一秒,傷害一生!』 這是因為小俊的錯吧?」
彷彿沒有看到俊哉一瞬間僵住的身體跟神情,沙智依舊帶著滿臉的笑容談起了在病房中認識的患者的腦中風體驗,俊哉無法打斷暢談著的沙智,雖然掛著笑容聆聽著,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突然一陣劇痛,那種會讓人失去意識的,然後世界會開始逐漸扭曲,時間就好像停住一樣!有很多不同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哪裡是手哪裡是腳都分不清楚,感覺就好像自己溶解了、跟週遭的空間跟事物都混雜在一塊兒、」
回到房間的高見試圖阻止沙智繼續講下去,但沙智渾然不覺。
「我在想啊、那一定跟吸毒什麼之類的感覺很像吧?腦子裡充滿血液,然後一個一個失去機能,自己可以感受到那種感覺耶!」
高見的語氣越來越重,她卻毫無停下的樣子,
「媽那時是不是也是這樣啊?」
俊哉渾身一顫,母親就是腦中風過世的,在他眼前。
高見看不下去,罵了沙智一句,她卻毫無驚嚇或懺悔的樣子,只是嘟著嘴抱怨。高見對啞口無言的俊哉解釋沙智的狀況跟入院期間她種種有些脫離常規的舉動,俊哉啞聲問沙智不會害怕嗎?
但她顯然不了解害怕是怎樣的感情。
俊哉聽著她的答覆、拿住球桿的手漸漸緊縮,一把就朝著沙智用力揮了下去。
球桿在她的臉邊數公分處劃過,一雙眼睛卻眨都沒眨。高見嚇一跳趕緊護住沙智,俊哉自己則一臉驚愕地愣住,接著向高見深深彎下身子,捏著褲管的雙手緊握成拳。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高見露出複雜的神情,「不要這樣、抬起頭來。……醫生也說了,這是一場不幸的事故。撞到頭只是一個引因,本來、腦子裡就有血塊了的樣子。」
但即使如此,俊哉還是低垂著頭,拿出自己四處找來的文獻詢問沙智的病狀。高見緩緩地接下那疊文獻,看了一旁已經自己拿起球桿胡亂玩弄的沙智一眼。
「沙智是這樣的孩子嗎?」
俊哉不明所以。
「主治醫生是這樣說的。杏仁體損傷聽起來很難懂,但所謂的『恐懼』其實就是煞車,簡單的說就是像個孩子一樣,不知道什麼是害怕而已…」
高見斷斷續續、有點文法錯亂地模仿著主治醫生的口吻說著,俊哉也看向沙智。
「姊姊以前更穩重、沒這麼孩子氣,是個像小大人的孩子。」
「…很辛苦吧。」
「沒什麼辛苦不辛苦的,不過是家裡沒有父親而已。」
沙智對著兩個人主張自己的存在,俊哉於是走向她接過球桿。
「打得好嗎?」
「一點都不好!不過、挺有趣的!吶、有什麼訣竅嗎?」
俊哉沉吟了一會兒。
「…習慣。」
「欸、只有這樣?」
他微彎膝蓋,讓自己的眼睛跟沙智平視。
「要先習慣啊。首先、要先讓自己習慣才行。接著、好好凝視、仔細思考……不能太過小心翼翼、但過於焦急也不好 。看起來雖然很難,但其實很簡單的。」
有些喑啞的語尾頓了下、換了個話題。
「肚子不餓嗎?我來做點東西吧?」
「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可靠了?小俊、這次實在是學會教訓有反省了?」
沙智睜大了眼睛、戲篾地戳了戳俊哉。
高見又想出聲阻止,但趕在他之前,俊哉先凝望著沙智笑了。
「嗯、我真心反省了。」
俊哉振作精神用活潑的口吻說著自己從康俊學來的菜色後,留下兩人前去廚房。
高見還在看著俊哉離去的房門,感嘆他也成熟了不少時,沙智卻忽地一歩依上開始解起他的皮帶,高見趕緊按住她的手制止。
「不是想做就可以做。」
沙智沒有放手問起高見的行程,他晚點就要回去東京,她重新開始解起他剛繫好的皮帶。
「…我就說了不行!」
「為什麼不行?大家都知道啊我們是夫妻,夫妻不就都做這種事情。」
高見苦笑。
沙智終於鬆開手,轉身讓自己背靠上高見的胸,把他的雙手拉到身前。
沙智終於鬆開手,轉身讓自己背靠上高見的胸,把他的雙手拉到身前。
「我偶爾會覺得頭很痛」
感覺到高見渾身緊繃,沙智急忙安慰他。
「啊、不是啦、不是真的在痛,只是思考事情的時候,會有種腦袋轉不過來的感覺……兩側杏仁體損害患者,欠缺集中力合併性慾亢進,睡眠障礙以及輕度的健忘,確實很多事情都變了,但是也有覺得『變了真好』的地方喔。」
「怎麼說?」
「很開心呢。……湖、冰、都很開心,磁浮列車的椅子,只是把座位往後倒下我都覺得好有趣。第一次打的撞球、俊哉有點困擾的表情也是。害怕、驚惶、不安,雖然我已經想不起來那是什麼了,但絕對不是好的感覺,就算說要再還給我,我也不要了。」
沙智玩弄著高見的手指,然後抬頭仰望他。
「只有沒有辦法再回去工作這件事,想起來就覺得有點可惜 。但是老師帶頭打破玻璃什麼的話,幼稚園肯定會完蛋吧…所以,我想要個孩子。當然不是說現在馬上啦。可是啊我就算腦袋有一點怪怪的好了,週遭的人應該也會幫我吧?…… 不行嗎?」
高見凝視著她,眼框泛淚,雙手抓住沙智的肩膀把她轉了半圈面對著自己,然後深深地把她擁進懷中,死緊地抱著她輕輕晃盪起來。
「怎麼會不行!……妳想做什麼都可以!什麼都行!就算掉到湖裡,就算讓列車停擺也沒有關係。我會想辦法的,我來!……順利的話年底我就可以調過來了,收入可能會變少一點,但是我們可以一起生活,這才是最重要的事。妳以前也說過對吧?『一旦分開生活的話,就不是家族了』我現在有點懂了,只要能在一起,只要這樣就好。所以、…妳想做什麼都可以!什麼都行…」
七、
2020年、即將開始入冬的時候,康俊手拿著一疊稿紙走進房間,看到一個人在等著的高見。
「原來你在這裡啊……抱歉、一時走不開。很冷吧?暖氣這陣子狀況一直都不太好。」
康俊帶著一派輕鬆的淡笑,跟高見打了聲照會,談起接到出書邀約一事,他自嘲地笑說著這種東西只是看在錢的份上,稱不上工作。
「所以只是寫來玩玩的?出書這麼好賺?」
康俊瞄了他一眼,表示即使如此他還是有自尊的,只是要反應現實又要寫的深入淺出並不容易。
「跟研究比的話。比起能夠帶給醫療、科學進步的研究,這種賣弄的打工更能賺錢呢,真是諷刺。不過、為了養家活口,這可是個大工作呢,你說是吧?」
高見沉默不語。過了半晌,才開口詢問俊哉在哪。康俊表示俊哉在二樓睡了,跟沙智一起。
「那真是太好了,因為我一點都不想見到他們。」
康俊忿然怒吼。
「那你到底是來幹嘛的?!mail裡不是都談完了!行李我再寄給你不就行了!」
「我是來要印章的。」
高見輕挑地回嘴著,康俊氣得說不出話來、隨後無力地轉身。
「我去拿給你。」
「這可不行,擅自取用可會構成偽造文書的。這可是離婚申請書呢。」
「沒有人會告你。」
「我知道!真的要告的話也是我來告!告你們一家子近親相姦跟不貞行為。」
康俊回頭瞪著他,然後點點頭冷笑起來。
「放棄的還真是快啊。『努力』、真有臉說呢。」
高見被戳到痛處,立馬隨手抓了一顆撞球就要往康俊丟過去,但始終沒有真的出手,最後把球往地上奮力甩出,跟地板相撞後發出一聲巨響。
「…快點給我去拿啊。別離開你的視線啊,二樓到底在幹些什麼誰也說不準呢,你女兒跟你兒子說不定正兩個人幹得可開心的呢!」
「你嘴巴給我放乾淨一點!」
「喔喔、這真是失敬了,用高雅一點、學術的語氣就可以了嗎?二十代中盤,日本人女性,因為兩側杏仁體的損傷而導致的性慾亢奮症,對近親者也抱持著性方面的關心,口交…」
康俊不想再搭理他,逕自表示自己去拿印章,然後轉身離去。走出房間沒多久,背後突然傳出一句「對不起」,他質疑著自己耳朵回到房間。
高見問起康俊有沒有聽說一位美國教授的新論文,康俊嘆氣表示自己是日本最早讀了那篇論文的人,因為那是一篇提及製造義腦可能性的文章。
「在哈佛大學進行的、腦神經工學研究室的共同開發,我要去協助進行人工腦的分析跟模擬。」
康俊眼睛一亮地看向他,點點頭。高見卻又笑了出來。
「不要誤會了,我只是想離開這裡而已……你的論文,那篇混帳論文出來以後,我啊、哈、受不了啊,周遭人的眼光,同僚們的眼光!……我痛恨死那種被人同情的眼光,無法忍受。」
高見誇張地揮舞著四肢,咬牙切齒地笑了出來。
「我為了拯救愛妻要去美國!即使只是小小的一歩,一歩還是一歩,科學前進的一歩!我扯著這種謊說要去美國的。喔不請千萬不要誤會,我沒有這麼大義凜然的蠢念頭。我只是想忘掉而已,忘掉你們這一家人,只是這樣而已。」
「……不去見沙智一面嗎?」
「誰要見啊!……令人作嘔!我只覺得噁心而已!自己的老婆,我管他是什麼病造成的!含著自己親兄弟的陰莖、跨坐在上面玩得很爽…不對、我不知道,這種傢伙我才不認識。」
「…才沒有這種事。」
「鬼才相信!」
康俊再次轉身準備上樓拿印章,卻又被高見用微弱的聲音問他剛剛說的是否屬實而止下腳步,康俊深吸一口氣表示如果他冷靜地看一遍論文,就會知道句句屬實。
高見一臉哀切地看著康俊。
「想像力、該怎麼樣才能阻止它? 用腦科學來說?」
「……這種高度的機能是由腦的單一部位來統籌的假說已經在很久以前就被否定了,但是如果破壞負責統合情報的前頭葉的話,應該就會停止了吧。」
「說穿了這都是想像力的問題啊……我真是個沒用的傢伙,但是、抱歉,我已經不行了…」
「我懂…」
「你懂個頭!……對不起。」
高見收拾了一下自己散亂在撞球桌上的公事包跟衣服。
「……我上去見她最後一面。我可不想偽造文書,她蓋了章我就走了。」
然而他最終還是看向康俊,深深地低頭鞠了一躬。
「時間還夠的話……能不能帶她去一趟湖邊?她一直嚷著想去,一直、一直……但是放她一個人的話,太危險了。……沙智說、你常陪她去。」
「沒有。我跟沙智沒有去過。那個人的話,倒是去過幾次,在車禍之後。」
高見的聲音恢復了冷靜,或者說、毫無起伏。
「帶她去兜風的話,她會很開心對吧?說什麼只是坐在車上都很好玩。尤其喜歡湖邊,投石子、玩水、嚷著看到彩虹了、有魚,為了一些小事而開心不已,還想從橋上跳下去,總是笑個不停……
那是我不認識的人。兜風也好、魚也好、玩水也好,沙智對這些一丁點興趣都沒有,湖也是。」
「義腦的研究如果真的順利進行的話,我一定又會崩潰的。裝上去拆下來人如果就會完全變一個樣的話……她的杏仁體、我的前頭葉如果可以改良的話,這世界一定會很完美吧?」
「宗教家跟藝術家,全世界會群起抗議的吧。」
「是啊。所以、湖什麼的、我不想去。」
康俊從口袋中掏出了鑰匙,放到高見的掌中。
「離開房間的時候,一定要記得鎖門。俊哉、讓他好好休息別把他吵醒。」
高見轉身離去。康俊開始把撞球台上的球湊起來,但是少了一顆遍尋不著。
「……算了。從一開始就沒有、對、這樣就好。……」
他將上半身整個趴在撞球台上,用雙手小心翼翼地護著八顆球,對著球低喃。
「對吧、沙智。不需要不需要、八顆就夠了。我只知道八個的妳跟五歲時的妳,但是這樣就夠了。」
「全部一清二楚?彼此瞭若指掌?本來就是不可能的,少在那邊自以為是!」
康俊憤恨地吼著,然後驚覺聲音太大,往房外觀察一下有沒有動靜,又回過頭來對著球細語。
「五歲的妳很喜歡湖邊啊。」
他直起身子握住球桿用熟練的動作開球,凝視著八顆球紛紛四散,半晌後拿起一旁的原稿。
「 ……還真的是習慣了呢 。已經過多久了?九個月?這文章也寫了九個月了嗎……傷腦筋啊、一開始是那樣戰戰兢兢的,現在卻也樂在其中了啊我…」
八、
2020年、初春時候。
康俊在房間裡埋首寫稿,停筆時赫然驚覺門口有人,回頭一看是沙智。
康俊在房間裡埋首寫稿,停筆時赫然驚覺門口有人,回頭一看是沙智。
沙智問康俊家裡為什麼有那麼多的警報器?又沒有什麼值錢或不見了會很傷腦筋的東西。
「……如果有人擅自闖進自己的領域裡的話,任誰都會不舒服的吧?」
「啊!你正在寫的這個?未發表的論文?」
「……這個啊……只是偶然而已,論文我都是用電腦打的。」
「欸?偶然卻專程用鋼筆寫?」
康俊想扯開話題卻被沙智不斷追問,只好告訴她自己接到出書邀約。
「新書為什麼就用鋼筆寫?」
「因為寫的是以前的事情啊……寫妳五歲時的事…那時我都是用手寫的。」
沙智愣住。
「我、要被寫成書嗎?」
「出版社是這樣希望的啊。父女相隔二十年感動的再會!突然的車禍、腦挫傷,此時、身為腦科學家的父親……真夠蠢的、我可不是小說家啊! 我只打算平實地敘述有關於腦的事情。」
「感動了嗎?」
「什麼?」
「父女感動的再會! 我什麼感覺都沒有就是了。」
康俊沉默一陣後轉了個話題,但又被沙智一句不要想四兩撥千金給拉了回來。
「……有點害怕呢。因為妳那時、就像個陌生人一樣冷靜,到底在想些什麼,完全猜不出來啊。」
「然後呢?不要想扯開喔!還有什麼對吧?」
「呃……唉…對、我還很驚訝。也就是說,……妳跟妳媽、根本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沙智逐漸朝他靠近,在距離不到一歩的位置,盯視著康俊的眼睛。
「很像嗎?果然。到讓人害怕的地步?」
「啊啊。」
沙智伸出手來擁住康俊的頭,康俊口頭命令沙智放手、幾度嘗試想推開她。
「我也很怕喔、應該,但現在不會了。我只覺得什麼都好有趣好神奇喔。」
「吶、我想做愛。」
康俊用力把沙智給揮開,但是沙智纏了上來。
「快去睡覺,妳這個是杏仁體損害的典型症狀而已。人類、不、動物有自己的警戒領域,所以不要再靠近了!警報會響!」
「跟家裡的保全系統一樣?」
沙智歩歩逼近、康俊環繞撞球檯一邊退後著、一邊用著哄小孩般的語氣勸著沙智,但毫無效果。
「對,只是妳的警報壞掉了。」
「那就是真的啦!」 康俊一愣,沙智馬上就湊了上來。
「所有人大家其實都是想著這些事情活著的!前天我也被高見給拒絕了,對、剛好就在這個位置,跟現在一樣、我正打算解開皮帶的時候……」
「給我住手。」 康俊靜靜地拿開她的手。
「很像對吧?」
「……大概吧,照片我都丟了,不過……」
「聞到氣息、聽見聲音、碰觸觸覺,只要感官受到了刺激,以為自己早已忘卻的事物就這樣輕易地回到了腦海之中?」
「……對。」
「那、為什麼要跟媽咪離婚?」
「媽咪?」
「我是這樣叫的沒錯吧?到幼稚園為止。 我也還記得喔,我是怎麼叫你的……爹地!」
「……啊啊、對…我記得很清楚。」
「爹地。」
沉默再次環繞在兩人之間,康俊突然開始繞著撞球桌邊走邊說個不停。
「俊哉、是我的孩子吧。……那孩子也很愛來這個房間呢,在妳入院的時候……喔對了他很疼那隻老鼠還取了個名字叫史特勞斯,我把我年輕時愛看的小說給了他之後,他似乎也很喜歡啊,就用書裡的人物來取了。」
「所以咧?」
「妳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跟你媽離婚嗎?」
「……咦──?!所以是因為?!但、但是喜歡同個房間、同本小說…只有這樣?還有呢?」
「已經是太久以前的事了……不過、一定是的啊、是我的孩子啊,一定是。」
沙智吞了吞口水一臉興奮地看著康俊,接著一股腦兒地說了起來,說她想要知道更多更多更多,她其實一點都不了解的自己的母親。
「吶、腦科學很有趣嗎?我自己變成了這樣以後也去找了很多文獻來看,但還是一點都搞不懂。」
「不知道這件事情本身,很有趣對吧?」
「嗯!」
康俊開始滔滔江水般、喘不過氣來──近乎刻意地──談起腦的運作機制。
「……也就是說,妳的頭裡面有一千億個神經細胞,在那之間有數百兆個名為突觸的電流在奔走著。銀河系莫約有六千億個星星,完全比不上!腦、比宇宙還要遼闊啊。比當太空人還有趣吧?」
「哈哈哈哈!!」
沙智一臉燦笑地又鑽到康俊的面前。
「照你剛剛話來說,研究我的腦袋比探索宇宙還要難上好幾十倍囉?」
「是啊。」
「那就沒救啦!爹地!我這毛病,不可能治好的」
康俊愣住,表情變得無比痛苦。
「……也不一定啊。」
沙智嘟起嘴來大聲抗議自己最討厭被人家同情,從小就有一堆人什麼都不知道就對著自己說妳好辛苦、妳好了不起、妳好可憐,莫名其妙就變成了悲劇的女主角。
「因為我不在對吧。」
「沒錯。」
「對不起。」
「……我偶爾會覺得頭很痛呢……我一點都不奇怪,既不是喪失記憶、也沒有多重人格,只是煞車壞掉了而已不是嗎? 我記得自己以前是什麼樣的人,也知道自己跟她簡直就判若兩人,但是現在我也過得很開心啊? 如果認真想去追究的話,就覺得頭好痛。湖看起來那麼地美,所以就好想跳下去游個泳,我知道現在還很冷、這樣子很危險,但是一點都不覺得害怕。」
她抬首望向康俊。
「我知道這個人是我的親生父親,但還是濕了,還是無法抑制地好想碰觸他,所以現在才在這裡。這種狀況要活下去是很困難的我真的很清楚,但是我對於明天、後天、明年的到來都還是好興奮好期待…我頭好痛喔!」
「哈哈、是啊……我的頭也好痛啊…」
沙智伸出手,腰身、手臂、肩頭到頸項,一路輕緩但未曾猶疑地攀上了康俊。
「以前、你說過義手的事情對不對?只要碰觸就可以知道對方在想什麼、是怎麼想著自己的,一瞬間就可以全部都知道的義手。」
「啊啊。」
康俊的身體先是僵持緊繃,然後慢慢地、有些小心翼翼地將手環上了沙智的背。
兩人逐漸地、密不可分地緊緊相擁撫觸。
「我好想見妳。」
「嗯。」
「我一直都好想見妳,沙智。」
「乖、乖。」
燈光像是溶解般地消失,黑暗極盡溫柔地包裹著兩人,再也看不到他們的身影。
「我也是喔。」
「嗯。」
「我也喜歡這個房間,這是為什麼呢?」
「…我不知道啊。」
「晚點我們兩個人,一起去湖邊吧?」
「好。」
九、
2021年深冬,俊哉將手上的原稿丟放在撞球桌上,舞台逐漸恢復光亮
「好看嗎?」
「下一班磁浮是幾點來著?」
「……末班車是九點十五分的樣子。」
「那還來得及。」
「真希望你能讀得慢點,寫了整整一年,為了讓高中生也可以看懂,我可是盡量地挑著淺易的文字啊……你真的有好好看嗎?」
俊哉抓起大衣套上,提起旅行包。康俊裝著遊刃有餘的態度,但看得出來他想要阻止俊哉離去。
「大致上都懂了,反正大概賣不好吧。盡寫些早就知道的事,可無聊的了。」
「這是寫給外行人看的啊,你已經連專家都要自嘆不如了。」
「不好看。」
「是嗎…」
盯著露出遺憾神情的康俊,俊哉不甘願但又狠不下心,咂咂嘴、又開了口。
「……最後一章,最好寫詳細一點,那種寫法沒人會懂。看不懂你想表達的論旨是啥。」
康俊告訴俊哉,因為他就是在寫沒人會懂的事情。
俊哉開始列舉康俊書中所舉的例子,隨著腦的模擬解析越來越進步、奈米科技植入腦中治療PTSD等等,三十年後、四十年後、五十年後,根本就是科幻小說了。
康俊搖搖頭說,這些現在也都已經在研究,都有設計跟學術論文的。
「你寫到後面連改寫記憶、禪學、臨死體驗啥都寫出來了,這根本已經近乎神秘學了!還有最後,百年後這一段、這是什麼啊? 『事實上的壽命或許會終結、疾病或許會滅絕、記憶力或許會增加、或許不需要通過文字、圖形、語言也能夠溝通』,或許、或許、或許!」
俊哉快速地翻著原稿,指出每一個句子並且朗讀出來。
「是『或許』沒錯啊。」
「只是在條列一堆空想而已,最好還是把這段重寫一遍吧。」
「因為只能這樣啊。」
康俊問向俊哉,如果再也沒有生老病死、沒有遺忘或想起、沒有可以補救也沒有可以增添的事物,什麼事情都作得到了,然後呢?完完全全地可以了解對方的一舉一動、心聲跟感受,只要互相碰觸就可以得知彼此的一切。但那又怎樣?全部都了解了,不就一點都不有趣了嗎?
看著康俊認真的眼神,俊哉慌亂而且稚絀地開始亂舉例,但就是堅決地想否決康俊的想法。
「……一定會有的,到了那個時候還是會有什麼是無法滿足的吧。」
「俊哉、我想知道的是……雖然這已經完全無關科學了,但是人類到底要怎樣才能變得幸福、或者說、過得幸福是否就是真的幸福?」
「你要不要乾脆開始搞宗教?」
「你怎麼想?」
「不知道啦。」
康俊搔搔頭髮,重看了一下自己的稿子。
「最後這樣看來確實是不太好啊,只有一個人寫、結果就有點碰到瓶頸了。」
「講得好像你之前是跟別人一起共作似的。」
「我一直都一個人寫啊,只是……」
「還真不可靠呢。」
「是啊、本來就只是這種不可靠的傢伙而已啊。 來、讓我聽聽你的想法?」
「……基本上只要能不冷、不餓肚子、不寂寞也不會想睡,就是幸福了吧?!」
俊哉放下行李,跨上撞球桌躺了下來。
「百年嗎? 姐姐她啊、」
「怎樣?」
「不、沒什麼。」
「什麼啊。」
康俊拿起俊哉放著的原稿,持筆來開始書寫。
「在幹嘛?」
「又想到了一個可以被列上去的事情。」
「喔、這樣喔。」
「好冷啊。」
「……把它寫的更會賣一點如何?把暖氣修一修啦。」
「是啊。」
「姐姐的事情也、多寫一點吧,那肯定會賣的。」
「反正也不需要大把金錢了啊。」
「……好歹買個新暖氣吧,這樣下去老鼠會死喔。」
「啊啊。」
俊哉不再開口、康俊則是不斷地書寫,沉默持續了一陣子。
「要不要去吃蕎麥麵?會冷吧? ……俊哉?」
俊哉躺在桌上一動也不動。
康俊盯著他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將一顆撞球輕輕地滾向他。
康俊盯著他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將一顆撞球輕輕地滾向他。
球輕柔地碰上了臉頰,俊哉因而稍微移動了一下身子,他只是睡著了而已。康俊走近俊哉,凝視著他的睡臉思索要不要叫醒他,他伸手碰觸俊哉的手,宛如冰塊一般寒冷。
他解下自己頸上的圍巾仔細地蓋在俊哉手上後看了看天花板,轉身走出房間。
「來修一下暖氣好了。」
END
◇一些名詞
1. 裸鼠,特徵為無毛髮、無胸腺,T細胞無法正常分化導致免疫系統低下,原因來自於第11對染色體上一個隱性突變基因,為醫學研究領域中不可缺少的實驗動物。
2. 俊哉替剛出生的裸鼠們取的名字──史特勞斯、尼曼、艾莉斯、亞瑟等,皆來自經典名作『獻給阿爾杰農的花』,但是卻沒有用到主角『查理』跟『阿爾杰農』這兩個名字,不覺頗有深意。
3. 杏仁體是基底核的一部分,位於側腦室下角前端的上方,海馬體旁回溝的深面,與尾狀核的末端相連。杏仁體是邊緣系統的皮質下中樞,有調節內臟活動和產生情緒的功能。引發應急反應,讓動物能夠挺身而戰或是逃離危險。杏仁體體積很小,對情緒反應十分重要,尤其是恐懼。當受到傷害之後,杏仁核的特定區域會「因為而學會害怕」,並產生恐懼的記憶。
4.台詞中的幾個象徵名詞深思也很有趣,例如:
*『撞球』被康俊比喻為腦,俊哉跟沙智解釋撞球怎麼玩時衍申出的『習慣』。
*意外發生的地點『湖』,沙智年幼時喜愛、康俊離開後卻被高見說不喜歡、出了車禍之後被醫生說就像個孩子時又重新愛上的『湖』,所以我不想去的『湖』,兩個人一起去吧的『湖』。
*壞掉的『暖氣』與修復的『暖氣』等等。
◇關於演出上的一些說明
原始紙本劇本上幾乎只有台詞構成,這篇劇情大綱中演員的動作都是實際上我看到的演出狀況,但是因為演員的動作表情每場多少都會有所變化,所以文章中基本上是綜合五場然後在稍加刪減。
第六章以後文章越來越長實在因為這個劇本的台詞很有意思,角色的感情非常仰賴台詞的涵義,所以不得不引用的越來越多。
每一場上演出的一些小變化,例如說俊哉揮球桿的地方(第一天他把球桿整個打在撞球台上,真的打到會死人而且球桿還打歪了,後期比較是像揮日本刀用削的)、高見憤怒砸球的地方(有無力地垂下手任球滑落,也有真的丟過去過)、沙智纏繞著康俊的地方動作都有不同,其中終幕俊哉最後仰躺在撞球檯時,康俊拿撞球輕輕推過去敲他也毫無反應,文章中把圍巾放在俊哉手上的動作是第三場左右才開始有的,首場不少觀眾差點以為俊哉也掛了。
◇潘朵拉的盒子
1.上述劇情是實際演出的順序,而故事中真正的時間軸是(其實每章開頭前已有註明):
2→4→5→6→8→3→7→1→9
老實說我覺得谷在電子場刊中的設定──特別針對俊哉究竟是不是康俊的親生子跟悲慘的後半生部份,諷刺意味濃厚(俊哉後半生都跟康俊一起住,但45歲那年開車中急性腦膜下溢血失去意識出車禍死去);而故意拿網球王子的梗(俊哉被設定成高中時是網球天才,綽號是神之子…)來幽默的地方,第一眼乍看之下我雖然笑了,但也挺帶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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